那厮是什么意思-拍到马蹄子的拍马屁,还把无数人都带到了沟里

桦树

宝钗的为人,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,圆滑世故、富有心机、八面玲珑、曲意逢迎之类的用词,大抵倒是公认的。

但是她对贾母的刻意讨好拍马屁,是不是真拍到了点上,有没有收获到贾母的真心认可,浅薄的钗粉们自然是看不见的。

之所以强调【浅薄的钗粉】,是因为钗粉就没有深刻的。

但凡读书不是浮皮潦草,断章取义,只要稍微细致用心,不被几个“贾母欢悦”“贾母欢喜”“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,全不如宝丫头”之类的场面话冲昏脑袋,就能看出作者字里行间的曲笔隐藏的意思,也就对宝钗粉不起来了。

直率的会批评她,厚道的也不过对她一声叹息,但无论如何,对她那套手段,是无法认可赞同的。

不但因为她拍马屁,而且因为她总是自作聪明的拍马蹄子——你即使不清高,不脱俗,就要做马屁精,也要做个有智商的马屁精啊!

来看一个名场面:

第二十二回,“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,爱吃何物等语。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,喜热闹戏文,爱吃甜烂之食,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”。

然后,“至二十一日,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,定了一班新出小戏,昆弋两腔皆有”。

——插播一句:就是在这个戏班子里,凤姐发现了“像黛玉的小旦”,读书粗心的很容易把这个小旦,认成是贾府自家小戏班子的龄官,但是她们完全是两个人,连戏班子都不是同一个。

贾府的戏班,有文官等十二人,龄官也在其中,只演习昆腔,即昆山腔,这个为宝钗生日请的戏班子,也有个“像黛玉的小旦”,但这个戏班是“昆弋两腔皆有”,弋,即弋阳腔。

昆山腔是昆曲的前身,发源于江苏昆山;弋阳腔发源于江西弋阳。昆山腔优雅,弋阳腔热闹。

好,回到点戏环节。

宝钗既然认定“贾母喜热闹戏文”,当然照着热闹戏点:“吃了饭点戏时,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。宝钗推让一遍,无法,只得点了一折《西游记》”。

热闹戏是什么地位,书里早有交代。

第十九回:“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《丁郎认父》、《黄伯央大摆阴魂阵》,更有《孙行者大闹天宫》、《姜子牙斩将封神》等类的戏文。倏尔神鬼乱出,忽又妖魔毕露,甚至于扬幡过会,号佛行香,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。满街之人个个都赞:‘好热闹戏,别人家断不能有的。’”

看到了吗?“神鬼乱出”“妖魔毕露”“扬幡过会”“号佛行香”“锣鼓喊叫”,都属于偏贬义的用词,但是却“满街之人个个都赞”,夸奖说“别人家断不能有”。

可见作者对“热闹”的看法:热闹戏文,免不了庸俗喧哗、夸张浮躁,但也意味着气派、排场。贾府这样的大家族,是不能没有排场的,所以热闹戏也必须有。类似春晚,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等级、僭越之说,但央视就要有央视的排面,地方台就是地方台的规格,不能倒错过来,否则一定是十分怪异,让人别扭难受的。

贾母作为贾府大家长,不能排斥,也不会排斥热闹戏文,相反,她还很会乐在其中,带领全族看得津津有味。

但是,这就是标准答案么?

“宝钗生日”这种场面,“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,并无一个外客”,其实就是家族女眷和几个亲戚的小规模party,生搬硬套“过大年”“大请客”的路数,合适不合适呢?——除非真是脑袋被驴踢了,懂得都懂。

如果真要在这种场合,点《西游记》之类的热闹戏文,只有一种理由说得过去,那就是贾母真的超级喜欢这种戏,为了老太太开心,大家也都陪着就对了。

问题是,贾母的心意,到底如何?

往后翻,到第五十三、五十四回,元宵节期间,过节重头戏,当然是戏。

贾母的喜好,到这时候才真实表露出来。

“至十五日之夕,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洒,定一班小戏”。

这一班小戏,还是从外面请的。唱得好,就要大把撒钱行赏。

赏钱是一早准备好的。贾母领衔的那一批,是“三张炕桌,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,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,用大红彩绳串着”;贾珍贾琏也要跟着行动“贾珍贾琏已命小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,暗暗的预备在那里。听见贾母一赏,他们也忙命小厮们快撒钱。只听满台钱响,贾母大悦”。

这种场合的戏文,自然也都是热热闹闹的合家欢风格。

譬如《西楼·楼会》,文豹便发科诨,“你赌气去了,恰好今日正月十五,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,待我骑了这马,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”;譬如《八义》中《观灯》八出,“正在热闹之际”。

贾母对这出戏班子的心思呢,从她的行动就可以看出来:走过场,完成任务即可,并没有让他们全力以赴甚至加班加演,而是能停就停了。

喊停的原因有二。

一是太闹,“刚才八出《八义》闹得我头疼,咱们清淡些好”,一句话写明了贾母的真实想法:她才不是耽于享乐,热衷感官刺激的品味,所谓“热闹”,差不多得了。

书里写得十分清楚:一味沉溺于热闹繁华,怎么享乐都没个够的,是贾赦、贾珍几个。

贾赦是“略领了贾母之赐,也便告辞而去。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,也就随他去了。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,自然是笙歌聒耳,锦绣盈眸,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”。

贾珍呢,等到大家挪进内间暖阁里,贾母吩咐他“你快歇着,明日还有大事呢”,也就乐得“转身带领贾琏等出来。二人自是欢喜,便命人将贾琮贾璜各自送回家去,便邀了贾琏去追欢买笑,不在话下”。

二则这个戏班子因为要给众女眷表演,所以都是小孩,“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,虽是小孩子们,却比大班还强”,像那个插科打诨的文豹,就才只有9岁。

让这么小的孩子,半夜三更还要卖力演出,贾母于心不忍。

一时上汤后,又接献元宵来。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:“小孩子们可怜见的,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。”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。

实际上,戏班子从此也就歇了,只在最后环节,烟花都放完了,才又让他们返场表演领赏钱:“又命小戏子打了一回‘莲花落’,撒了满台钱,命那孩子们满台抢钱取乐”。

戏班子休息去了,文艺表演却还要有。于是“歇了戏,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”。

结果这两个女先儿,更不中贾母的意,《凤求鸾》的俗套段子,让贾母大为不满,直接怼了她们一顿掰谎记。

贾母掰谎记,批的是谁,参考

接下来,才是贾母听戏的正传。

因有媳妇回说开戏,贾母笑道:“我们娘儿们正说的兴头,又要吵起来。况且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,也罢,叫他们且歇歇,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了来,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。”媳妇听了,答应了出来,忙的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传人,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们伺候。小厮们忙至戏房将班中所有的大人一概带出,只留下小孩子们。

一时,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,从游廊角门出来。婆子们抱着几个软包,因不及抬箱,估料着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。

——走完了大家族聚会必不可少的热闹戏流程,怼掉了没品位的俗套说书,终于到了贾母真正喜欢的内容。

贾母点了什么呢?

“芳官唱一出《寻梦》,只提琴至管箫合,笙笛一概不用”“葵官唱一出《惠明下书》,也不用抹脸”“若省一点力,我可不依”。

这是什么风范?让张岱、李渔等著名的文人雅士来讲吧:

张岱认为,出色的清唱是“不箫不拍,声出如丝,裂石穿云,串度抑扬,一字一刻”“寻入针芥,心血为枯,不敢击节,惟有点头”。

李渔《闲情偶寄》则称提琴是美人之音:“即使清曲不度,止令善歌二人,一吹洞箫,一拽提琴,暗谱悠扬之曲,使隔花间柳者听之,俨然一绝代佳人,不觉动怜香惜玉之思也”。

——看明白了吗?这才是贾母的心头好,和“热闹”截然相反,文艺范十足!

贾母出手,不同凡响。

结果是“众人都鸦雀无闻”沉醉其中。

薛姨妈因笑道:“实在亏他,戏也看过几百班,从没见用箫管的。”

好嘛,薛姨妈的没见识、没文化,一句话也都暴露了。更说明薛家与王家,文化素质都是不够的,薛姨妈显然是在娘家、在婆家,都没见过,才能说出这种话。

于是引出了贾母的顶级凡尔赛:她年轻时候,和年轻的二代荣国公度过的的浪漫时光,那才叫“讲究”,神仙眷侣,琴瑟和鸣。

贾母道:“也有,只是象方才《西楼·楚江晴》一支,多有小生吹箫和的。这大套的实在少,这也在主人讲究不讲究罢了。这算什么出奇?”指湘云道:“我象他这么大的时节,他爷爷有一班小戏,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,即如《西厢记》的《听琴》,《玉簪记》的《琴挑》,《续琵琶》的《胡笳十八拍》,竟成了真的了,比这个更如何?”众人都道:“这更难得了。”

贾母便命个媳妇来,吩咐文官等叫他们吹一套《灯月圆》。

这样品味的一个老太太,却被宝钗认定是“喜热闹戏文”?

真真的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——离谱到家了。

钗粉呐,可长点心吧,都被宝钗带到沟里去了,还拐呢。

列位看官,点个关注不迷路,且听本呦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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